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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百味】牵牛花的眼睛(短篇小说)

来源: 文学类型网 时间:2022-04-16

夏天快过去的时候,夏小文突然对门外香椿树旁的牵牛花产生了兴趣。那些花原来是攀在篱笆上的,紫色的小喇叭优雅地藏在叶子中间或者探出头来,好像在和夏小文说着什么。前些日子篱笆都被马叔叔拔掉了,和篱笆一起消失的当然还有那些紫微微的小嘴巴。夏小文想自己更没个说话的人了,心里越发地恨起马叔叔来。

可今天早晨,夏小文发现,有一株牵牛花竟然攀上了香椿树干。牵牛花是从两步远的土里爬过来的,弯弯曲曲缠缠绕绕的直奔香椿树而来。夏小文很奇怪,这牵牛花又没长眼睛,它是怎么看见香椿树的?

夏小文正要蹲下来看个究竟,却听见了熟悉得令她心烦的哭声。哭吧,使劲哭,哭死你才好呢。夏小文在心里说着,小心地翻过一片牵牛花的叶子。那叶子圆圆的,正面是深绿,背面是浅绿,好像还有一层白白的绒毛。像——像什么呢?夏小文想不出来。

小文,小文,死丫头,死哪去了,没听见弟弟在哭吗!妈妈尖利的声音从南屋的厨房里传过来。

夏小文只好直起身。讨厌,就知道哭。她走进院子冲着厨房嘟囔着,煮个破面也要这么长时间!她知道妈妈又在给她煮方便面,那个弟弟睡醒了,她得去哄他了。对了,那牵牛花的叶子就像婴儿的小脸。夏小文仔细看过弟弟的脸,那上面也有一层细细的绒毛。

但那是婴儿的脸,不是你马超越的脸。夏小文对正在床上大哭不止的弟弟说,因为你,我都吃了快一年的方便面啦,讨厌。弟弟马超越还不满一岁,他听不懂夏小文说的话。

吃过早饭,太阳已经老高了。走在上学的路上,夏小文还在想牵牛花的事,就问身边的夏小强:小强哥,你说牵牛花有眼睛吗?它是怎么找到它盘住的那些东西的?夏小强都上四年级了,总比自己懂得多吧。夏小文想。

它咋会有眼睛呢?夏小强说,它和黄瓜丝瓜什么的一样,就得靠着东西生长。夏小强正在踢一块石头,他会把这块石头一直踢到学校门口。学校离家不远,穿过村子,快走十分钟就到了,可每次夏小文他们都得走上二十来分钟,就因为夏小强脚下的石头,他们俩经常迟到。夏小强无聊的时候总是这样,那次夏小文路过四年级教室门口,看见夏小强正被老师罚站。夏小强低个头,站在墙角,一只脚擦着地面踢来踢去的,而地上啥也没有。

可黄瓜丝瓜什么的,是有人给它们支好了棍子让它们爬,牵牛花没有人管啊。夏小文说。

一样的,一样的。夏小强专注地踢着脚下的石头,心不在焉的。

我总觉得它有眼睛,要不它怎么能找到攀住的东西呢?只是我们看不见。夏小文说。

夏小文有点失望,她知道小强哥也并不十分清楚,小强哥都不清楚的事,看来是没人能知道了。夏小文就转了话题:昨天我听到奶奶说要给你找个后妈。

已经找了两个了,我爸都没相中,这回这个好像成了。夏小强说着,一下子把脚下的石头踢出老远。

中午临放学时,夏小文挨了老师批评。第四节课是语文,班主任李老师正在讲课文,她很动情地读着:“小蚂蚁,爬啊,爬啊,爬到了树叶上……”夏小文就走神儿了。夏小文又想起了牵牛花,牵牛花的眼睛到底在哪儿呢?要是爸爸在就好了,爸爸说所有的东西都有自己的眼睛的。

夏小文一点儿也没听到老师喊她的名字,直到边上的同学捅了她一下,她才回过神儿来。回过神儿来的夏小文用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老师。

李老师说:说,夏小文。

说?说什么啊?夏小文根本不知道老师问了什么,索性就呆呆地一言不发。

见她这个样子,李老师像火柴一样,“腾”地就被夏小文点着了。夏小文!李老师厉声说,家庭作业不写,上课不听讲,说你多少遍了?你真是一块不折不扣的滚刀肉!

夏小文早把家庭作业忘了。昨天晚上妈妈和几个女人在西屋打麻将,让她在东屋看弟弟,看着看着就和弟弟一起睡着了。

李老师气鼓鼓的。夏小文看着她,真担心李老师镜片后的眼珠子一不小心会掉出来。

见夏小文还是以往一副无所谓的模样,李老师的气更大了:你这块臭肉算是坏了咱们二年级的满锅汤!要不是你考试总不及格,咱班早就是优秀班集体了!又对全班同学说:你们说夏小文是不是咱班的一块臭肉?

是——!全班同学异口同声,那声音甜甜的,夏小文觉得有点像她弟弟吃奶的味儿。

臭肉就臭肉吧。夏小文在心里说。臭肉、滚刀肉、茅坑里的石头、老鼠屎等等什么的,夏小文都得到过,都是李老师送给她的。她不知道什么叫滚刀肉,但知道肯定不是好词,好词李老师是不给她用的。李老师不给她用的词,当然全班同学也不会给她用。

夏小文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到了家。她没有在校门口等夏小强,她的心里惦记着牵牛花,半天过去了,她要看看牵牛花爬到哪儿了。

夏小文顾不上擦额头上的汗,轻轻地走到香椿树下。她看到牵牛花缠在碗口粗的树干上,那黄绿色的茎尖儿尖儿,嫩嫩的,探个头,犹如刚刚孵出来的小鸡雏,舒服地趴在那个浅浅的记号下面。那记号还是她早上用石头偷偷划上去的呢。牵牛花怎么没长呢?夏小文看着有些蔫了的叶子,又看看合上了喇叭的花朵,自言自语地说:哦,你们都睡觉了呀。爸爸说过,你们是早晨开花,白天要睡觉的,你们好好睡吧。

夏小文又轻轻地搂了搂香椿树,边搂边抬头说:椿树王,椿树王,你长壮,我长长。爸爸告诉过夏小文,这棵香椿树是在夏小文出生那年栽上的。爸爸还说过,要想长得高高的,你就去经常抱抱香椿树,对它说,椿树王椿树王,你长壮我长长。啥时候你抱不过来了,你就长高了。夏小文说:香椿树能听见我的话吗?能。爸爸说,用不了多少年,香椿树就会粗粗壮壮的,到那时我的闺女就会上大学,就会到城里工作啦。夏小文说,到那时我会给您和妈妈买楼房,我们都去城里-----爸爸笑了,好、好,到那时,我闺女就长大成人喽……

成人喽-----成人喽-----一阵风吹来,香椿树叶子哗啦啦响,就像爸爸爽朗的笑声。

想到爸爸,夏小文的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了。

晚上吃饭的时候,奶奶把夏小文一家都喊了过去。一屋子的人,足足能坐两桌。夏小文看到了嫁到邻村的大姑,隔壁的二爷爷二奶奶,在北京开出租车的大伯,还有一个陌生的女人。那女人胖胖的,看起来很结实。

夏小文就把夏小强拉到院子里。那个女的是不是你后妈?

是。

真够胖的,是你亲妈的两个。

奶奶说胖人有福,像我妈那样瘦的爱得病,命短。

可你爸也够瘦的啊。夏小文指指在窗户里晃荡的瘦瘦的大伯,你爸吃饭还不如我吃得多呢。

以前我爸也挺能吃的,从我妈得病以后就吃得少了。我妈一死,他就更省饭了。

人为什么会死呢?

不知道,奶奶说那是各人的命。

两个孩子就都没话了,就都抬头看天。天有些暗了,天边有几颗星星,星星下面的山只剩一片黑乎乎的轮廓了。只剩了轮廓的大山仿佛一下子变薄了,变瘦了,就像一大块黑得要滴出墨来的布,把村子围得严严实实的。

夏小文不喜欢天黑,甚至有些惧怕天黑。在夏小文看来,黑夜是一头凶恶的猛兽,吞了温暖的阳光,吞了高高的树木,吞了快活的花儿,也吞掉了爸爸。你这霸道的黑夜啊,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吞吃的呢?

这回这个就定了吧,我看还行。夏小文听到了大姑低低的声音。不知什么时候,大姑和大伯站到了院子里。

要不是看爸妈老了没人照顾,我就不找了,忒麻烦。大伯说。

不找哪行?不找你和小强咋过?不找谁来照顾爸妈?那个是靠不住的,爸妈够命苦的了。

夏小文知道大姑说的“那个”,指的是她的妈妈和马叔叔。

可妈也忒心急了吧,小强他妈还没过百日呢。

你哪知道啊,妈打从知道你媳妇没救了,就开始暗地里托人给你张罗了。

唉-----

夏小文听到大伯一声长叹,那声音像头顶飞过的蝙蝠,钻到无边的黑夜里去了。夏小文也想叹口气,冲着夏小强叹口气,她觉得夏小强比自己还不幸,自己有个后爸爸,而夏小强就要有个后妈了,后妈多狠啊,哪个故事里都说后妈狠毒。小强哥会不会受气呢?

夏小文就满院子里找夏小强,却发现他正坐在大门外的石头上愣神。院子里微弱的灯光反射到夏小强脸上,夏小强双手托着下巴搁在膝盖上,跟美术书上那个雕像似的。

牵牛花爬上香椿树干快要够着离它很近的树杈了,夏小文依旧没有找到牵牛花的眼睛,可是她却再也没有心思看她的牵牛花了。妈妈和奶奶打架了,打得很凶。

爸爸两周年忌日那天,奶奶对爷爷说儿子昨晚给她托梦了,她梦见儿子坐在一个空屋子里,很寂寞很寂寞,用空洞洞的眼神望着她,怎么叫都不答应。

爷爷没有吱声,一个劲儿地抽他的旱烟袋。夏小文说,我爸爸咋不给我托梦啊?我有许多问题想问他呢。

奶奶没搭理夏小文,对爷爷说:我得给儿子置办点儿东西。

奶奶就到邻村去了。中午,夏小文看见好多花花绿绿的东西从拖拉机上卸下来,堆到奶奶屋里。有小汽车,有麻将牌,有箱子,有六个角的亭子,有金元宝,有小人,好多好多。尽管都是纸做的,却和真的一样。夏小文特别喜欢,忍不住拿起一个金元宝左看右看。

妈妈抱着弟弟马超越过来的时候,夏小文一点也没注意妈妈的脸色,以为妈妈也会像她似的喜欢的不得了。

糊别的也就罢了,干啥还要糊车糊麻将!妈妈的声音里都是怒气。

我儿子活着的时候就好这两样。奶奶的声音就像水杯掉到地上,又脆又响。死了还要受你管制?!

受我管制咋了?我是他媳妇!

他媳妇?你要是他媳妇这孩子就不姓马了!一周年还没到就招汉子,还好意思说是他媳妇!

一周年没到就招汉子咋了?怎着也比儿媳妇人还没死,就忙着替儿子张罗的人强多了!

哎------呀,我怎么这么命苦啊。奶奶突然坐到地上大哭起来,儿子死了,孝顺的大媳妇也死了,好人都死了,我以后靠谁啊,我做了什么孽啊……

奶奶开始没完没了地哭起来,边哭边数落。在夏小文听来,奶奶的数落就跟唱歌似的,只是那歌声里没有快乐,有的全是悲伤,全是眼泪。

爸爸是在夜里被一辆十个轮子的大车撞死的。

爸爸和大伯一起在城里开出租车,那晚他回来是为了看妈妈,看妈妈肚子里的孩子,妈妈当时怀孕四个月了,有一次夏小文听到爸爸对妈妈说要给这个孩子起名叫小武。一文一武咱家就占全了。爸爸说。可爸爸刚走到半路,他的小车就和大十轮撞上了,爸爸就被撞死了。

这些都是后来奶奶告诉夏小文的。夏小文不知道什么叫死,当奶奶让她抱着一个小盒子时她还奇怪,她看到许多人都在哭,奶奶哭得很厉害。奶奶说:文儿啊,你爸死了啊,你以后再也看不到你爸了啊……。听说再也看不到爸爸了,夏小文就哭了,爸爸一回来就给自己买好吃的、好玩的,以后就真的看不到爸爸了吗?

夏小文哭得直打嗝。那会儿她才知道为啥有那么多人都等在村头了,原来大家在等火葬厂的车,等爸爸的骨灰。

路边的树叶已经黄成一片了,金灿灿的不合时宜。夏小文记得她和爸爸以前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来到这里,把树叶穿成一串一串的,拿回家做东西玩。爸爸的手很巧,他能用树叶做出小兔子、小乌龟……

夏小文无法理解,人死了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小?只这么小的一个盒子就装下了?夏小文至今也无法理解。

但她知道妈妈为什么不愿意奶奶给爸爸糊车糊麻将,因为爸爸是开车时被撞死的,因为爸爸活着时,妈妈他倆总是因为玩麻将的事吵架。

可夏小文也知道奶奶为什么偏要给爸爸糊车糊麻将,奶奶说,天堂里很自由,很快乐,她要让死了的儿子自由、快乐。这当然也是夏小文所希望的,她愿意爸爸快乐,不管爸爸现在在哪。

爸爸你在天堂吗?你快乐吗?爸爸你知道吗?你死后没多久,妈妈肚子里的弟弟就没了。又没多久,马叔叔就来咱家了。妈妈说以后我和她就有个依靠了。又没多久,马超越就生下来了。妈妈总让我看着他,可我不喜欢这个弟弟-----爸爸你说话不算数,我的楼房还没买,可你-----

夏小文看着她喜欢的那些纸车纸人在爸爸的坟前被点燃,被烧成了灰。奶奶一边扒拉着灰烬一边哭着。爷爷佝偻个腰,呆呆地站在那里,不时用他黑皴皴的大手抹一下脸。妈妈没有来,那个马叔叔也不会来。大姑把奶奶搀扶起来,说:妈,咱回吧。

夏小文在心里把对爸爸要说的话也说完了,却一滴眼泪也没有。奶奶看了看她,说:你个小没良心的,你爸白疼你了。

夏小文什么也没说,她觉得爸爸能听到她的话,爸爸能知道她的心情。

一直站在夏小文身边的夏小强也没哭。奶奶使劲地白了他一眼,说:你们这些白眼狼!

夏小强悄悄地拽了拽夏小文的袖子,用嘴指指坟头。太阳快落山了,一丝淡淡的余晖正笼罩在爸爸的坟头上。夏小文看见,那一堆纸灰被风慢悠悠地吹起来,围着爸爸的坟头转啊转,好像一群镶了金边的黑色蝴蝶。

香椿树的叶子落光了,夏小文又来到了香椿树下。她搂了搂香椿树,看到牵牛花干枯的茎依然在树干上缠绕着,细细的、黄黄的,宛如一双小手紧紧地搂着很亲的人。

夏小文的心里又想起了那个曾经的疑问,牵牛花到底有没有眼睛?它是靠什么寻找到它攀援的枝干的?夏小文始终没有找到答案。不过,夏小文知道自己不会放弃,她想等明年春天牵牛花再开的时候,她要好好看一看,她相信自己肯定能找到牵牛花的眼睛,肯定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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